第1章 如有來世

發佈時間: 2023-08-10 16:30: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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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入臘月,柏海城就連下了幾天大雪,積雪蓋住了骯髒的街景。

反倒給人一種溫暖純潔的感覺。

黃昏時分的地下室,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被從床上推搡下來。

女人用勁扒著床沿,身子抖如篩糠,掙扎許久,最終還是泄了力氣癱軟在地。

骯髒的床單被扔到了女人頭上。頃刻間,令人窒息的尿味和臭味襲面而來。

身形臃腫的婦人注視著眼前的女人,嫌棄道。

「吃喝拉撒全在這床上。」

「一會兒羅先生羅太太來了非得被這的味道熏死!」

夏晚橙有些日子沒說過話,許久,才撕扯著乾裂的嗓子開口。

「趙嬸,我記得那年你兒子做手術要用錢,你跪在我母親面前發誓要為我家做牛做馬一輩子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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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如今這才過去幾年?」

婦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。

「你過得是哪年黃曆?」

「你現在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你不知道?」

「還當自己是夏家三小姐?」

「要不是羅先生羅太太心地善良,這臘月里你就得被活活凍死在外頭!」

「羅先生羅太太心地善良?」

夏晚橙喃喃重複了幾遍,突然笑了。

「沒錯,羅先生羅太太是全柏海數一數二的大善人。」

多虧兩位大善人在她車上動手腳,讓她失去一雙腿在這個地下室里苟延殘喘。

她能有今天,當真全靠這兩位大善人的好心眷顧。

吱呀一聲,厚重鐵門拉開,婦人小心喊了聲。

「羅先生。」

門后,一身筆挺西裝站著的人,正是夏晚橙的法定配偶羅文林羅先生。

羅文林從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,他直截了當地跟夏晚橙講。

「你弟弟要做腎臟移植手術。」

「恭喜你,你配型成功了。」

太陽落了山,屋裡屋外昏暗一片,夏晚橙需要用力眯眼才能看清他。

「薛復光是我哪門子的弟弟?」

「全柏海誰不知道他是野種?」

羅文林扔了一個紙袋過來,順手按亮了燈。他輕悠悠地說。

「你看了那東西再跟我說話,我不急。」

夏晚橙心裡頭沒由來地一陣陣發慌。

可她還是拆開了袋子,裡頭有份病情診斷,說是嚴重腎衰竭,需要即刻進行腎臟移植手術。

「這是薛復光的報告?」

羅文林半點起伏沒有的聲音遠遠飄來。

「是羅深!」

身子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氣,夏晚橙只能匍匐在地,她嘶喊出聲。

「你騙我!」

「羅深是你生的,他身體是個什麼樣子你不清楚?」

羅文林點起一支煙又緩緩吐出。

「你們家的基因到底是有問題。先是你弟弟,又是你兒子。」

夏晚橙再一次辯駁。

「薛復光和我沒關係!」

「無所謂。」

「我們做個交易,你救你弟弟,我救你兒子,大家各取所需。」

夏晚橙只覺肝腸寸斷,她咬牙道。

「羅深也是你兒子!」

「看你這話說得。」

羅文林笑了起來,臉上有孩童般的天真。

「我這輩子總不能只有他一個兒子吧?」

夏晚橙顫抖了很久,才能說完整一句囫圇話。

「我把腎給薛復光,你真的能救羅深?」

「羅深也是我兒子。」

羅文林耐心盡失,只催促道。

「提醒你一句,薛復光能等羅深等不了。」

「醫生已經候在外面,你簽了字我就讓他們進來。」

夏晚橙由衷地笑出來。

「我簽不簽字有什麼關係呢?」

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,我身上哪個器官你們不是予取予求?」

「柏海城是法制社會,我向來不搞違法犯罪的事。」

「況且,給薛復光做手術的醫生一定要看見這張捐贈書。」

簽名剛落下,門口的人就一擁而入。夏晚橙讓人肆意翻動著,被尖厲的麻醉針刺穿了脊樑。

「羅文林!」

夏晚橙掙扎著嘶吼。

「羅深要是出了事,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!」

似遠似近地,羅文林的聲音飄了過來。

「這話還是等你真做了鬼再說吧。」

不知道睡了多久,夏晚橙再睜眼就看見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坐在她床邊。

「醒了?」女人笑意盈盈地說。

夏晚橙看了她好半晌,才認出這人是她繼母的女兒,名義上算是她姐姐的,薛沛榕。

夏晚橙深吸了一口氣。她在睜眼之前就感覺到了疼,現在疼痛加劇,幾乎讓她喘不過氣。

「很疼嗎?」薛沛榕湊過來輕輕地說:「也是,被取走了兩個腎呢。」

轟隆一聲,夏晚橙感覺自己身體破了個大洞,有源源不斷的東西正往外滲出。

「你怎麼能讓人拿走你兩個腎呢?」

「你還活不活了?」

薛沛榕一下下地撫摸著肚子,夏晚橙這才注意到她隆起的小腹。

薛沛榕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,臉上露出了溫暖的笑。

「再過兩個月就出生了,羅文林已經給他取好了名字。」

「我猜你快死了,所以來看看你,順便也跟你說說你二姐和羅深的消息。」

疼痛讓夏晚橙流了滿身滿頭的汗,她像是即將脫水而死的鹹魚。

費力睜大眼卻也只能看見個模糊的人影。

「前些日子我們收到了夏午橘的死亡通知書,說是在獄里吞了筷子。」

「爸說你二姐死得太丟臉,不讓我們領屍體回來下葬。」

咯噔一聲,夏晚橙在床上劇烈蹦躂了一下,隨即又癱軟下去。

薛沛榕觀望了一會兒,掏出了個東西在她眼前晃了晃。

「還認識這是什麼嗎?」

「對,這是你兒子羅深的長命鎖。可憐小寶貝死前一直在叫媽媽,我聽了著實不落忍。你是真的蠢。」

薛沛榕伏在她耳邊輕聲道。

「你為什麼要對羅文林抱有希望?」

「你都不知道他曉得羅深生病時有多開心,他從來都沒想過要救羅深。」

夏晚橙死死咬緊的嘴唇因為這話逐漸鬆了開,薛沛榕聽著她從抽泣到嚎啕。

撕裂的聲音一聲慘過一聲。

「怎麼哭成這樣呢?」

「我還沒跟你說你媽當年是被誰害死的。」

「你猜……」

耳朵里似乎傳來火車穿過隧道的動靜,完全蓋住了薛沛榕的聲音。

她在說什麼?

她母親當年是被人害死的?

不是車禍意外嗎?

眼前一道白光炸亮,夏晚橙突然看見了熾烈陽光下飛揚的五塊白帆。

那是夏家的五條人命。

薛沛榕還在說話,但夏晚橙聽不到了。

她耳里只能聽見血液沸騰的聲音,這聲音越來越大……

帶著呼嘯的風,狂妄的雨,震蕩的雷…….

帶她穿過了黢黑的隧道,最後有潔白的雪飄揚下落。

雪落下之後,夏晚橙的世界只剩一片漆黑。

她在漆黑中拚命地瞪大眼想要記住眼前人的樣子。

她想,如果有來世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