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回第一次見識到夏晚橙的固執。
他不曉得這樣瘦弱的女孩子身上怎麼會爆發出這樣強大的力量,幾乎就要把他和思瀾甩到地上去。
因為找不到停屍房的入口,夏晚橙像具遊魂般一直在走廊里遊盪。
思瀾一直尋着機會勸她,說:「晚橙,你冷靜一下。」
「我很冷靜。」
夏晚橙的表現全不像她自己說得那樣。此刻她頭髮凌亂,眼睛猩紅,嘴角邊還沾留着一些血跡,看上去就是瀕臨瘋狂的狀態。
可無論汪回和思瀾怎樣阻攔,夏晚橙還是跌跌拌拌地找到了停屍房的入口。
她看着面前冰冷的鐵門,毫不猶豫地伸手就推。可這扇鐵門過分厚重,任憑夏晚橙駛出何等的力氣,就是紋絲不動的樣子。
夏晚橙後來急了,後退幾步生生就用自己的身子撞過去。
整片空間都回蕩著沉重的悶響,其中又夾雜着,讓人不落忍的骨頭摩挲動靜。
思瀾拉扯不住她,眼看着她因為情緒激動,又從口中咳出兩口鮮血。
汪回實在看不下去,一把扯住了夏晚橙,沉着道:「你姑且等一會兒,我去要個批文。」
這話落下后,夏晚橙倒是安靜了。她抱着膝蓋蹲在角落,脊背下參差嶙峋的骨頭幾乎要把衣服戳破。
思瀾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,柔聲勸道:「裏頭很冷。」
夏晚橙充耳不聞,只木楞地盯着地板。
汪回和法醫一同趕到,法醫看見夏晚橙的樣子,試探著問汪回:「你確定以她現在的狀態可以去看遺體?」
汪回無奈地嘆口氣,只道:「不這樣,也沒其他辦法。」
眼前的鐵門終於是緩慢地打開。夏晚橙着急從地上爬起,一眼就看到正屋中心擺放着一張病床,那層白布下頭,有一個隆起的人形。
夏晚橙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往裏走。
汪回見她走到病床面前,用那雙猩紅的眼死盯着白佈下的人形看。汪回隱隱覺得此刻夏晚橙的樣子有些駭人,他出聲:「你要有心理準備……」
下一秒,夏晚橙就兀自掀開了那張白布。
白布底下的慘狀就這樣赤****地呈現在眼前。思瀾躲閃不及,發出一聲受驚的尖叫,而後扭過了頭。
饒是經歷豐富見聞廣博的汪回,也因為眼前著異常凄慘的畫面而別開了眼。
相比較下來,夏晚橙冷靜地有些嚇人。她小心地抓起死者的手,仔細看了看又看,而後問道:「手怎麼爛成這樣了?」
法醫說道:「這些醫療志願者的手每日都要洗幾十上上百次,久而久之,就或多或少有些真菌感染。這裏醫療資源又短缺,所以總是一層又一層地蛻皮。」
夏晚橙又說:「曬得黑黢黢的,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膚色是個什麼樣?」
說着,夏晚就伸手去解罩在這屍體上的麻衣。
法醫一把抓住她的手,說道:「他們死前,都遭受過慘無人道的凌虐。」
話音才落,這具屍體胸前的各種凌虐痕迹就全都袒露出來。
夏晚橙緊緊咬住下唇,固執地不讓眼淚下墜。
汪回暗罵了幾聲髒話,怒道:「這些畜生!」
陳如法醫所說,面前屍體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。他身上佈滿了鞭痕,燙傷,以及各式各樣毆打的痕迹,腹部正中還有一道駭人的,像是蜈蚣一般的縫合口,就來自剛進行完屍檢的法醫。
這些痕迹青紫交織在他身上,也因為他的死亡,再不會有痊癒的可能。
法醫看着夏晚橙的神情,輕聲說了句:「後背也是這樣。你要是想知道他原本的膚色……」
法醫動作輕柔地脫下了屍體的襪子,說:「全身上下,也只有這裏的皮膚還完整著。」
夏晚橙定定地看着那雙不同於外部黢黑皮膚的白皙雙腳,問:「他穿多大的鞋?」
「他是28.5厘米左右的腳。」
夏晚橙扶住病床,緩緩閉上了眼。
思瀾小心翼翼地開口,「晚橙……」
再睜開眼,夏晚橙眼裏已經沒有半點光亮,就像是一口死井被鎖在了她的眼眶裏,再起不了半點波瀾。
夏晚橙把目光從面前屍體的腹部位置挪上去,只到肩膀位置,看見一個參差的斷口,然後便空空如也。
整個頭顱從肩膀的位置被人斬斷,露出一些因為放幹了血而顯得死白的肉,和一些叉子尖銳的骨頭。
思瀾見夏晚橙死死盯着頭顱的斷口看,臉上半點似人的情緒都沒有,眼神冷漠地像是在看一塊石頭般。
她抱着夏晚橙的胳膊,說:「我們不看了,好不好?」
「他有隨身的遺物嗎?」
法醫愣了一愣,隨即說道:「有的。」
他把一個密封的箱子遞到夏晚橙面前。這個箱子裏頭沒多少東西,顯得十分空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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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晚橙一一看過去,見有一枚被血漬污染的劣質手錶,一隻印着紅十字圖標的圓珠筆,一隻體溫槍,和幾顆水果糖。
法醫說道:「在這裏的醫療志願者都把這些東西隨身帶在身上。」
說着,法醫拿出了一個被密封袋包裹的東西,說:「這東西完全被血浸透了,看不出原本的樣子是什麼。」
這東西隔着手套到了夏晚橙掌心裏,只一眼,就讓她心口絞痛到無法呼吸。
這是一個五六厘米見長見寬的布袋,因為浸透了鮮血,所以呈現出暗黑的紅色。
在它的系口處,是一個8字形狀的線圈。輕輕把線圈一抽,這個布袋就能被打開。
夏晚橙小心地把布袋裏頭的東西拿出來,見裏面有一張跌成三角形狀的黃紙,現在這張黃紙同樣被血浸透,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底表的黃色。
把黃紙拆開,裏頭便是硃砂寫下的符咒。
而在袋子裏,還有兩枚指甲蓋大小的純金經綸,這些經輪外部刻着祈求平安的梵語,而在它的內部,則陰刻了一行英文。
夏晚橙用指腹把那行英文單字一個個摸出來,拼湊起一個完整的「Micheal」。
思瀾見夏晚橙突然捂著心口跪倒在地,一下驚嚇出聲:「你怎麼了?別嚇我!」
法醫就在旁邊,看夏晚橙的模樣,趕緊讓思瀾把她放倒平躺在地,問她是不是有心臟方面的疾病?
夏晚橙被強大的力氣桎梏在地上,絲毫動彈不得。她死死把那兩枚經輪握在手裏,像是要把它們嵌到手心裏去。
思瀾擔心地看着夏晚橙,見她閉着眼啜泣出聲,而後聲音一點點放大,帶着撕裂靈魂的動靜。
她忍淚和汪回對視了一眼,慢慢匍匐在地,把夏晚橙擁緊在了懷裏。
夏晚橙終究在思瀾懷裏顫慄著暈厥了過去。
思瀾勉力安頓好夏晚橙,失力地同旁邊的汪回說:「暈過去了也好。對於她來說,醒著的每一秒都是痛苦。」
汪回問:「已經確定了……是嗎?」
「那個像御守的布袋是Micheal出發前,她親自去求來的平安符,出發前千叮嚀萬囑咐過要他隨身帶着。我看過,那兩個純金經輪的內側也刻着「Micheal」的名字。」
汪回重重地吁出一口氣,「就來晚了一步,這要我們怎麼和顧先生交代?現在這……這頭顱都沒找到。」
汪回重重地拍著自己的膝蓋,怨聲載道:「因為心懷天下才來的摩迪莎支援,這麼好的一個人,怎麼就能落得一個死無全屍的下場?」
思瀾含淚道:「天道不公啊,在這片土地上死去的好人一直都比壞人多的。」
思瀾問道:「接下來呢?我們又要如何?」
「無論如何,一定要把Micheal先生的遺體完完整整的帶回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