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7章 兩隻體面眼,一個富貴心

發佈時間: 2022-08-10 10:18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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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愣了一下,想起她一直以來都是叫韓若詩和韓子桐做姑姑,大概她還不習慣這麼稱呼別的人吧。

於是,正要跟她說,卻聽離兒道:「她比府里的下人還穿得破呢,怎麼可能是我姑姑。」

芸香拿着手帕的手頓時僵在了空中,伸出去也不是,收回來也不是,臉頰一陣紅一陣白的,掩飾不住滿臉的羞愧之色。我急了,忙對離兒道:「離兒,你怎麼能這麼說話。」

「本來就是嘛。她本來就是個窮人啊!」

她還睜著一雙懵懂無知的大眼睛看着我,似乎也絲毫沒有覺得自己不對的。

我的眉頭慢慢擰了起來。

我知道有一些人生得兩隻體面眼,一個富貴心,只看人生得窮困便覺得低人一等,甚至完全看不起這些平民百姓,就跟朝廷里那些尸位素餐的貴胄一樣,看不起輕寒,殊不知這些人不過仗着一個好的出身(其實有的出身還未必有輕寒的好),而論興邦定國的志氣和遠見,一個個根本就是只會銀風弄月,談情說愛的草包,就這樣狗眼看人低,實在是可惡!

可我怎麼也沒想到,我的女兒竟然也會這樣。

看來,之前我感激韓若詩教養離兒這麼多年,感謝得太早,也太多了。

離兒的確可愛,也的確貼心,可她所有的貼心可愛,都僅止於府里的那些體面人,和能與她親近的人身上。當初在卧虎寨,申嘯昆說那句「野得很」,真的話中有話,雖然從見她的第一眼,她就對我頤氣指使大呼小叫的,但當時因為見到她太過開心了,也因為環境特殊,我並沒有太在意,加上後來她對我那麼貼心,就完全忽略了過去。

可現在,一出了府,到了全然陌生的環境,我才看到了一個真正的離兒。

一個發起脾氣來,什麼都不管的離兒;一個不顧倫常,甚至會打娘的孩子。

想到這裏,我的心裏也有些窩火。

只是,一看到那雙乾淨的眼睛,一股火氣還是被壓了下去。養不教,父之過。可裴元灝不在她的身邊,而她的阿爹裴元修忙於自己的事業,是一直沒有親自教導離兒的,真正教導她的人是……

想到這裏,我心思沉了下去。不過,今天剛發了一大通脾氣,也嚇壞她了,搬到新的地方,實在不應該一下子讓她接受太多。

於是,我勉強作出一個笑容,回過頭對芸香低聲道:「抱歉。」

芸香訕訕的笑了笑:「孩子還小么。」

她又看了看離兒,手來回晃了一會兒,終究將那塊絲帕遞到了我手裏,然後招呼了兩句,便轉身和苟二走了。

留下我,拿着那張絲帕,回頭看看離兒,心情越發的沉重起來。

顧平一直站在旁邊看着,也沒多說什麼,只過來問道:「青姨,還有什麼要我做的嗎?」

「哦,沒有了。」

「那我該回去了。船還在等著呢。」

「不休息一會兒嗎?」

「不了,軍營里的事還很多。」

說完,他對着我拱手作揖,又笑着看了離兒一眼,便也轉身離開了。

等到他們都走了,我輕輕的關上院門,卻見離兒一直站在我身後,眼睛卻盯着我手裏的絲帕,說道:「娘,我要看。」

我將絲帕遞給了她。

那是一塊乳白色的絲帕,光澤溫潤,入手綿軟,而且絲帕的一角綉著一支紅梅,雖小,卻栩栩如生。

以芸香他們的情況,這樣的絲帕算是很貴重的東西了,她居然拿來送給離兒,也真的是她有心,可惜她的心意卻被我的女兒這樣粗暴的踐踏。

想到這裏,我看着我的女兒,她倒是很喜歡那塊帕子,放在臉頰上擦了擦,笑道:「娘,這花真好看。比府里的綉娘繡得還好呢。」

我微笑着沒說話,牽着她回了屋。

雖然顧平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,但還有些需要自己清撿的,我脫下身上那套還算體面的衣裳,換上了一套利落的粗布衣裙,便上上下下的開始收拾起來。離兒一直坐在凳子上,看着我忙來忙去,我也沒說什麼。

只是等我將裏外的地都掃了一邊,又鋪好裏屋的床,已經累得滿頭大汗,腰都直不起來了,扶著牆直喘氣,離兒這個時候終於感到了一點不安似得,爬下凳子跑到我身邊,輕輕的道:「娘,累嗎?」

我笑了笑:「嗯。」

「那娘歇會兒。」

「好。」

我被她扯着手臂坐在床沿,她爬到床上跪在我身邊,小心的拿那塊絲帕給我擦汗。

看着她貼心的模樣,突然又覺得一顆心都軟了下去。

這還是我的女兒,她的本性還是乖的,只是,她還太小,是非善惡,她都還不會分辨。

我想了想,柔聲說道:「離兒,剛剛娘讓你叫人姑姑,是因為那個人算你的長輩。她的確跟你的若詩姑姑和子桐姑姑不一樣,可這是你該有的禮貌。」

離兒給我擦汗的手停了一下,嘟著嘴:「她穿得那麼破。」

我笑道:「那娘現在,穿得破不破?」

「呃……破。」

「難道,穿得破,娘就不是娘了?」

「不是啊。」

「那麼別人穿得破,你就可以不禮貌了嗎?」

「……不是。」

「況且,」我接着說道:「你的若詩姑姑他們穿得好,可你見他們自己織布,自己繡花了嗎?」

「沒有啊。」

「但芸香姑姑就會哦,你看這塊手帕上的花,是她用一條線綉出來的哦。」

離兒睜大眼睛看着那支栩栩如生的紅梅,露出了驚嘆的神情,說道:「她這麼厲害啊。」

「是啊,其實,她的手藝很好哦,只是她綉出來的花,織出來的布,都要拿去賣錢,交稅賦,買米買菜,才能養活自己。而你的若詩姑姑他們,是拿到了他們的稅賦銀子,才能穿那麼好的衣服,吃好吃的東西,蓋大宅子。離兒,你自己也不會做漂亮的衣服,不會綉漂亮的花吧。」

「……不會。」

「對啊,其實芸香姑姑他們這樣的人,才是真正會勞作,做出好東西的人呢。可你卻因為她穿得不好就看不起她,你覺得這樣對嗎?」

這些話,我還依稀記得,當初在揚州的寒風宴,清水席上,裴元灝對那些無良的商人說過類似的話,也是那一番話,深深的震撼了我。

居上位者,當有此度!

而我的女兒……

我並不想做這個比較,可同樣生在錦繡叢中,念深完全不是這樣,那自然是從小到大常晴的教養極好,才能把念深教得那麼好,而我的女兒,若這樣的她遇上了當初的我,只怕我還要在冷宮裏不知吃多久的苦頭。

我不求她榮華富貴,也不求她飛黃騰達。

只求她蕙質,善良。

她小小的臉上完全是疑惑和費解的神情,但多少,我知道她是聽進去了。

沉默了很久之後,離兒慢慢的抬起頭來看着我,臉上還帶着一點疑惑的神情,對我說道:「娘,我好像明白了。」

我微笑着輕撫她的頭頂:「不明白也沒關係,娘會慢慢教你。但你一定要明白的是,你要做個善良的,有禮貌的好孩子,好嗎?」

「嗯,離兒知道了。」

我溫柔的笑着,抱着她輕輕的吻着她的額頭。

接下來的日子,如我之前所夢想。

平靜而平和。

有了女兒在身邊,就算平凡的日子也會讓我從一點一滴里嘗出甜來,好像每天早上給她做一碗糖水蛋,在牆上量她的身高,每長高一點,她都會高興得直蹦,而我也笑得如蜜。

離兒,多少還帶着一些大小姐的嬌氣,也經常跟我鬧彆扭,嫌床太小,嫌茶杯太破,嫌飯菜不好吃,嫌沒有人服侍。

每到這個時候,我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讓自己不要發火,慢慢的教導她。

剛開始的時候,她也會哭鬧撒潑,甚至摔東西,我慢慢的也摸清了她的脾氣,她哭就讓她去哭,摔破的東西等事完了再跟她秋後算賬,摔破一個打一記手心。

慢慢的她發脾氣也不敢摔東西了,慢慢的,她哭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了,後來學會了賭氣,一生氣就跑到門後去不理我,但如果我拿出一個自己特製的點心,她就會像聞到油香的小耗子一樣,吸著鼻子跑出來,然後抱着我撒嬌要吃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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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孩子也真的是乖,教她什麼,就算不懂,她也會去想,去慢慢的體味,雖然她的脾氣不好(也許真的像我,也像她的父親),但孩子的教養原本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,我只希望老天能多給我這樣平靜的日子,更多一些,讓我的女兒長得更慢,長得更好。

這天中午,我躺在床上手裏拿着蒲扇給她扇涼,陪她午睡,離兒翻滾了一會兒,又嘀咕道:「娘,床好小啊。」

我笑了笑,張開手臂:「娘的懷裏更小,你要來嗎?」

她嘟著嘴看了我一會兒,突然笑嘻嘻的鑽進了我懷裏。

我也笑了,一隻手將她抱在懷裏,一隻手給她扇涼,不一會兒她的眼皮就開始打架,隨着扇子一搖一晃,慢慢的閉上,睡去。

入夏天氣更熱了,在我的懷裏這麼熱哪能睡好。可因為到了這個陌生的環境,她越發的依戀我,必須要在我的懷裏才能睡着,這樣也讓我和她的感情更親近了一步。等她睡著了,我才小心翼翼的將手臂抽出來,把她放平在床上,繼續給她扇涼。

等到她完全入睡了,我小心的趕了蚊子,把帳子放下來,自己便走到院子裏,將午飯用過的碗筷拿到廚房清洗。

正洗著,就聽見外面有人來的聲音:「輕盈?」

往外一看,是芸香。

她微笑着走過來,看看那邊虛掩的屋門,微笑道:「離兒睡了?」

「嗯。」

「我給她拿了點糖來。」

「哎,你不要又破費。」

「沒事,苟二去做工,東家順手給的。」

自從我們在吉祥村定下來之後,芸香就經常過來幫我。那天顧平那樣震嚇了苟二,現在他也老實多了,不敢隨便打老婆,還出去正經做工賺點錢,這樣一來他們家也安定了許多,芸香跟我就更親近了。

我感謝的接過來,卻有些歉意的說道:「離兒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麼沒禮貌,你還對她這麼好。」

她急忙道:「你不要這麼說。小孩子都不懂事的,不過她今天還特地跑到我家來,看我織布,還說我很厲害呢。」

「真的?」我暗暗驚訝:「我說她今天上午去哪兒野了半天都不回來,原來去你家了。」

「我問她將來要不要學,她還說一定要跟我學,自己織漂亮的衣服穿。」

「哈……」

我和她都笑了起來,笑過之後,她帶着一絲惆悵道:「可惜,我的手藝也快沒人要了。」

「嗯?怎麼回事?」

我轉過頭去,才看着芸香顯得憂心忡忡的樣子,眉間都隱隱有了褶皺,聽見我問,便輕嘆了口氣,說道:「原本我一直接岐山村集市上那家綉坊的活兒,賺得不多,但養活一家人也沒問題了。可最近那綉坊的高老闆卻不打算再做下去,要離開這裏了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還能為什麼,明眼人都知道,要打仗了,稍微有些資產的其實早就走了,也就咱們這些窮人,走到哪裏都一樣沒活路,不如呆在老地方。」

我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。

關於戰爭的事,每個人的觀感都不同,可戰爭帶來的痛苦對絕大多數老百姓來說都是一樣的,看着芸香憂心忡忡的樣子,我也沒有辦法勸她別的,只問道:「老闆不做,你們還是可以接活啊?」

她苦笑了一聲,道:「我們這些綉娘都是些人微言輕的,誰肯把活兒輕易交給我們啊,況且綉坊的老闆每接一筆活,都要抵押很多銀錢才能拿到料,我們哪有這些錢。」

「哦……」

「現在倒是有一位王老闆,他手裏就有一筆很急的活,誰知道高老闆突然說不做了,他也正着急呢,這些日子都往綉坊跑,就是想勸說高老闆繼續做下去。」

「這樣啊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