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5章 第二層塔

發佈時間: 2022-08-10 10:30: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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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是,就在第二天,我看到西山上,到處都升起了白幡……」

我的手下意識的抓緊了紅姨的手。

「滿山的白幡迎風飄着,把山都染白了。那個時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只以為自己看到的是雪,可雪哪有那麼白?」

「……」

「然後,我就聽到了招魂歌。」

「招魂歌……?」

西川民俗,人死後會有至親高舉死者生前穿過的貼身衣裳,爬上屋頂,一邊高呼死者的名字一邊迎風高歌,訴別情,撫離殤,其歌聲哀痛徹骨,名為招魂,是希望逝者能明白生者的難捨,能回頭一顧。

「後來,大家都來了,我才知道,是夫人過世了。」

這樣說着的時候,她的聲音已經哽咽難言,過了好一會兒,才沙啞著嗓子說道:「我知道,依小姐的脾性和手段,路上那些人小姐根本不會放在眼裏。只是,大夫人去世,那個女人就更沒了顧忌,如果大小姐再回來,只怕會更難,所以——」她看了我一眼,沒再說下去。

所以,她給我傳了信。

她知道我得到這個消息,必定不會再乖乖的聽話,但如果回西川,我一個人就要面對所有的一切,處境之難可想而知,所以才會在信中,反覆叮囑我,千萬不要回來。

其實那個時候,從西川離開,我原本也沒有打算再回頭,得到那個消息之後,就更堅定了我的心。

所以,我沒有再回西川。

我入了宮,低眉斂目的過了那些年,以為可以順順利利的出宮,擁有新的身份,擁有新的人生。

可一切,都只是我的妄想而已。

豈能盡如人意……

「大小姐,」紅姨的手輕輕的覆上我的手背,和過去每一次扶着我蹣跚學步一樣溫柔:「你不要難過。」

我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,輕輕的搖了搖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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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臉色雖然蒼白,身上雖然一直在發抖,但我並沒有哭,一滴眼淚都沒有,看起來,她比我更難過一些。

我不難過。

沉默了一會兒之後,我再開口,聲音也有些沙啞的:「那,我爹呢?」

紅姨有些愕然的看了我一眼,沉默了一下才說道:「大小姐,你都知道了?」

我沉默著,輕輕點了點頭。

「當初西山的人見到我,還稱他為『公子』,現在卻已經稱他為『家主』。我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。」

「是……」紅姨輕輕的說道:「老主人,也過世了。」

「是怎麼——」

「抑鬱成疾。」

「抑鬱……成疾……」

「是。其實大小姐走後,老主人的身體就一直不怎麼好,湯藥不斷,可都不見起色。七年前那個冬天,太冷了,老主人沒有熬過去。」

七年前的那個冬天?

也就是,我在吉祥村,還曾經是劉家媳婦的時候,度過的那個冬天?

那個冬天,的確很冷,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在地牢裏看到輕寒的時候,那種刺骨的寒冷滲透每一寸肌膚,讓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;而當他離開我的那一天,冰雨滂沱,嚴寒刺骨,也幾乎將我的血液都凍結成冰。

原來在那一年,我的父親也……

「他葬在何處?」

「西山。」

「後山?」

「對。靈位在宗廟中供奉。」

「我娘呢?也供奉在後山?」

「……沒有。」

我抬起頭來看着紅姨:「沒有?」

紅姨已經沒哭了,可眼中全是哀慟的淚水,輕輕的說道:「老主人和那個女人沒有供奉夫人的靈位……」

母親的靈位,沒有供奉?

「我們也找不到,夫人到底被葬在何處。」

「……」

我整個人都僵住了。

「大小姐……」

紅姨喚了我一聲,已經控制不住又失聲哭了起來,她的哭聲中不僅僅是哀慟,大概也有這些年來經歷的無助和看到我時的委屈,我看着這個從小抱着我長大,對我付出了一個母親所有的全部的溫情的女人,慢慢的從水中站起身來,不顧漸涼的空氣將我濕漉漉的身體浸得發寒,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臂,將紅姨抱進了懷裏。

她在我的懷裏,反倒哭得像個孩子。

可我,卻哭不出來

我蒼白的臉龐貼在紅姨微微衝動的肩膀上,眼睛黑得一點光都沒有。

我的母親,沒有被供奉。

身為曾經,又或許現在依舊是的顏家大小姐,我當然很清楚,顏家的人在過世之後都會葬在後山。但只有兩種情況,靈位不會被供奉。

一,是表示這個人根本不屬於顏家,被驅逐出了顏氏家族。

二,就是這個人死於非命,命中帶凶,不能入宗廟。

我的母親,是哪一種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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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紅姨在浴室中耽擱了很久,直到最後浴湯都涼了,紅姨還是和小時候一樣,用柔軟的毯子將我裹起來,輕輕擦乾身上的水,然後幾個侍女進來,服侍我穿上了衣服。

穿戴整齊,將頭髮弄得差不多快乾了,帶着一點潤澤披在腦後,幾個侍女才退下。

紅姨帶着我走了出去,在出門的時候,她才突然想起什麼似得,對我低聲道:「大小姐,那些老傢伙,都想拜見大小姐。」

我想了想,道:「現在不急於這一時。」

紅姨的眼睛一亮:「大小姐是打算長留?」

「現在先暫時不說這些。」

沒有找回離兒,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太大意義。

只希望,顏輕塵不要真的惹火了我。

紅姨看了看我,也沒有再說什麼,引着我走了出去。剛剛過了一道屏風,就看見裴元修站在那邊的窗前,正在看外面的風景。

他似乎也已經沐浴完畢,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袍,寬鬆的衣衽垂落下來,被腰帶一系,形成了略帶閑散的弧度。他的頭髮也披散在腦後,像一條純黑柔軟的緞子,更給他增添了幾分雅緻的仙氣。

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穿白衣,卻是第一次看到他穿西川的衣裳。

感覺,有點奇怪。

而這時,他已經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,轉過頭來一看到我,就呆住了似得,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走過來,牽起我的手,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眼睛彎彎的盈滿了讚賞的笑意。

我說道:「怎麼了?」

「你真美。」

我穿的,也如他一般是一襲白色的長裙,寬鬆的衣衽露出了纖細的脖子和嶙峋的鎖骨,衣裳沒有束腰帶,可垂落柔軟的線條卻襯得人的身體如流水一般頎長。

西川因為中原人所說的「未開化」,還保留着一些古制和舊物,這樣樸素的阿縞之衣也只有西川的人還會上身。他從未見我穿過這樣的衣裳,只是這麼一贊,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。

幸好,紅姨送我出來之後,一見到他,就自覺的退開了。

我輕輕道:「別胡說。」

他只笑了一下,沒說話,還帶着浴池溫度的手緊握着我,已經有侍女過來,將我們引到桌邊,那裏也準備了精緻的酒菜,用過一些之後,又帶我們到了一個精緻的房間。

我發現,這座塔相當大,裏面被規劃得井井有條,浴池、客廳、甚至卧室都一應俱全,只是除了浴室之外,許多房間的隔斷不是牆,而是雅緻的屏風,半透明的畫屏上有水墨山水,人物花鳥,人在其中行走,就像是在畫中游一般。只是,沒有人帶着,真的很容易迷路。

「大小姐,這是家主為你們準備的房間,請好好休息。明日一早,會有馬車來接大小姐回府。」

說完,那個侍女便退下了。

看來今天,是見不到顏輕塵了。

我有些無力,剛嘆了口氣,就感覺身子一輕,被裴元修一把打橫抱起,還來不及說話,他已經將我抱到床上睡了下去,自己也躺下,將我緊緊的抱在懷裏。

「元修!」

我低呼了一聲,感覺到他的雙手用力環着我的腰肢,一邊將頭埋在我的頸項間,深深的吸了口氣。

頓時頸項一陣涼,一陣燙。

不僅我的味道被他汲取,他似乎也將他的氣息染上了我的身體,隔着薄薄的縞素,我立刻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,急忙回頭看着他,一隻手按上了他的手:「元修,我——我沒有心情……」

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,沉默了一下,然後淡淡一笑:「我知道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放心,我只是抱着你睡而已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睡吧。」

說完,他滾燙的唇在我的后脖上吻了一下,就不再說什麼了。

耳邊是他的呼吸聲,均勻而綿長,在這樣安靜的環境裏,搖曳的燭火下,是最催人入眠的了。可我卻怎麼也睡不着,睜大着眼睛看着這個精緻的房間,聽着頭頂各層塔上掛着的銅鈴傳來的輕輕的叮噹聲。

在老人的眼中,懸在屋樑下的銅鈴是聚陰之物,可許多佛塔上卻都這樣懸掛着,不知是什麼意思,難道是為了聚攏那些陰鬼,然後再滅掉?

和當初,紅顏樓的做法一樣。

我一直聽着,越聽越無法入睡,乾脆也不睡了,輕輕將裴元修的雙手從腰間挪開,我坐起身來回頭看了他一眼,這些日子的長途跋涉讓他很累了,眼圈的下面是一層淡淡的青色,睡得很沉。我沒有吵醒他,起身走了出去。

姊歸塔里,到處都點着油燈。

燈火繁多,卻不旺,明明滅滅的燈火照着周圍的屏風,和上面半透明的畫,讓我有些分辨不清哪一面是畫,哪一面是真實,只能這麼慢慢的摩挲著往前走,拐過一個高大的屏風,就看到前面一道依牆的樓梯。

是通向第二層塔的樓梯。

說起來,我還沒有上去看看,這座塔除了第一層這些,上面到底還有些什麼。

於是,我扶著木欄慢慢的往上走着,發現上面安安靜靜的,一個人都沒有,卻仍舊點着許多燭火,照耀着這寬敞的二層塔。

但,當我一走上第二層塔的時候,整個人都驚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