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3章 他的手,伸進了我的懷裏

發佈時間: 2022-08-10 10:48:5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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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,我突然意識到——

糟了!

因為,就在他說那句話的時候,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從心底里傳來的紊亂,原本攥得緊緊的拳頭,這個時候驀地感到一陣無力,甚至連手指都有些不聽使喚了。

但,就在我察覺出異樣之前,一直站在裴元豐身邊的離兒已經撲通一聲跌倒下去。

「離兒!」

我立刻想要跑過去護住她,可才一動,邁出的那條腿就像不是自己的,猛地軟了下去,立刻撲通一聲半跪在了地上。

我慌亂得抬起頭,看見裴元修的眉頭也緊皺着,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,剛想要伸手去拉離兒,腳下卻一個趔趄,他的手急忙撐在地上,撐住了自己脫力的身體。

他尚能撐住,可周圍的人,已經一個一個的倒了下去。

「怎麼回事?」

「我——」

「唔!」

每一個人都驚愕無比,可每一個人都幾乎來不及說完一句話,就全都失去了反抗之力,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了。

當我終於支撐不住跌倒在地的時候,人還有些恍惚,因為額頭碰到了堅硬的地面,撞得眼前一陣發黑,只恍惚的看見裴元修臉色蒼白的想要往我這邊挪過來,卻始終無力再動彈,只有一隻手奮力的伸向我:「青嬰……」

他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又好像就在耳邊,彷彿隔着一層看不見的東西。

我趴在地上,好一會兒都回不過神來,只看着喜堂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跌倒在地,唯有聞鳳析他們幾個習武的人還能勉強撐住,當劉輕寒倒下的時候,他甚至還伸手去抓住了他的胳膊,但被這樣一拖,自己的倒了下去。

吳彥秋……杜炎……喜堂上的護衛……

最後,還站立着的,是裴元豐。

可他的情況也並不算好,臉色已經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,反手持劍拄在地上,勉強支撐着他搖搖欲墜的身體,那雙已經充血通紅的眼睛抬起來,惡狠狠的盯着顏輕涵。

顏輕涵始終以一種淡淡的笑容看着喜堂上發生的一切,直到他對上裴元豐兇悍的眼神時,才笑了一聲。

然後,低下頭,撲的吹熄了他護在掌心的燭火。

火焰一熄滅,立刻升起了一柱青煙,彷彿從他的手掌中氤氳蒸騰,裊裊冉冉的在空中拉長,然後被風一吹,消散在了空中。

一時的混亂的之後,我立刻明白過來。

是那對喜燭!

那兩支一直燃燒着的喜燭!

我瞪大眼睛看着他,看着他一直沒有離手的,輕輕捂著嘴唇的手帕,頓時全都明白過來。

但,現在明白過來已經晚了,大堂上的人幾乎全都中了葯,有幾個身體稍微孱弱的已經徹底的昏厥過去,尚保持清醒的人,狀況也並不容樂觀,所有的人全都癱軟無力,四肢因為中了葯的關係在不停的抽搐顫抖。

我自己,已經連動一動手指頭都不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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喉嚨里咯咯的,卻說不出一個字來,顏輕涵微笑着轉過身來,帶着一絲滿意的神情看着喜堂里情景,然後慢慢的走了出來。當他走過我的面前的時候,那素白的衣角掠起了一陣風,吹拂過我的臉龐,我猛地咳了一聲,終於能出聲了。

「輕——你——」

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,只是走到已經跌跌撞撞,有些支撐不住的裴元豐面前,笑着搖了搖頭:「又何必還如此堅持?」

裴元豐抬起頭來看着他,眼神中幾乎淬了毒:「你——」

話沒說完,只見顏輕涵抬起手臂,劈向他的后脖頸。

我頓時愕然的瞪大了眼睛。

從來沒有想到,孱弱的顏輕涵會有那麼快的動作,簡直像一道白色的閃電,甚至只留下了一道影子,就聽見裴元豐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,頓時整個人都跌倒在地。

「元豐!」

我低呼一聲,卻見裴元豐雖然被他劈了一掌跌倒下去,卻並沒有立刻昏厥,只是臉色慘白得可怕,但眼睛卻還是睜著,掙得通紅的看着顏輕涵。

顏輕涵也看了看自己纏着厚厚繃帶的手,搖了搖頭,像是有些惋惜,又有些無奈,輕輕的嘆了口氣。

然後,他低下頭看着還在地上不停抽搐掙扎的裴元豐,慢慢的蹲下身去,撿起了落在他手邊的那把還在滴血的劍。

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!

「顏輕涵——」

「師哥,」

在我開口的同時,另一個顯得有些虛弱的,冷淡的聲音在旁邊響起,轉頭一看,卻是劉輕寒,他全身無力的躺倒在地,四肢都因為中了葯的關係在不停的抽搐了,咬着牙仰起頭來,說道:「你千萬不要亂來。」

「……」顏輕涵回頭看着他。

「這喜堂上的人……你,哪怕你殺一個,都不要想再在天下立足了。」

顏輕涵微笑了起來。

「怎麼,你現在說這話,是還在為我着想?」

「我們……畢竟是同門。」

「哈哈哈哈,好一個同門,」顏輕涵大笑起來,可笑過之後,眼中卻驀地滲出了一陣寒光:「可惜不同道。」

劉輕寒彷彿一哽,默然的看着他。

「你跟老師入京的時候,我就已經知道,我們的道不同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道不同,不相為謀,你也不必再對我有任何留情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我對你,當然也不會。」

劉輕寒看着他,蒼白的臉上露出了蒼然的神情。

顏輕涵拿着劍慢慢的站起身來,卻只是看了裴元豐一眼,便轉過身不再理他。

但,當他提着劍往前走的時候,我們每個人的呼吸都頓住了。

他的衣衫又一次拂過地面,掠起了一陣帶着血腥味的風,而我睜大眼睛,看着他的腳步最後停在了一個人的面前。

顏輕塵。

喜堂里所有的主人、賓客都倒下了,只有他,坐在輪椅里,臉色仍然和平時一樣蒼白,甚至眼神也同樣的淡漠,好像喜堂上的一切都跟他無關似得。可是,仔細一看就會發現,他放在輪椅兩邊扶手上的雙手顯得那麼癱軟無力,甚至連握著扶手的力氣都沒有。

當顏輕涵走到他面前的時候,他慢慢的抬起眼皮,看了一眼眼前的人。

顏輕涵微笑着道:「你果然沉得住氣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這喜堂上的人,你應該是第一個察覺到的,可你居然一直沒有開口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你在等什麼?」

我們幾個人都大驚失色,愕然的看着顏輕塵,只見他又垂下了眼瞼,表情甚至顯得有些懨懨的,彷彿隨時都要睡去一般。

已經跌倒在他輪椅腳邊的顏老夫人此刻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,只氣喘吁吁的道:「輕塵,你為什麼——」

「是啊,為什麼?」

顏輕涵挑起手中的劍,還在滴血的劍尖輕輕的放在了他的肩膀上,離他白皙纖細的頸項幾乎只有分毫的距離,我甚至擔心他的手稍微一動,顏輕塵立刻就會血濺當場。

頓時,我的呼吸都窒住了,啞聲道:「顏輕涵!」

顏輕涵沒有回頭,倒是顏輕塵,纖長烏黑的睫毛抬起來,看了我一眼。

可是,也只看了我一眼,那雙眼睛便慢慢的抬起來,移向了我的身後,彷彿有一道陰影,慢慢的從身後襲來。

然後,他淡淡道:「我一直沒開口,就是在等他。」

這一刻,所有人全都回過頭去。

只見洞開的喜堂大門口,一個人影正矗立在那裏,不知是因為身後那不停隨風飛揚的紅綢緞,還是他身上被風吹得咧咧飛揚的衣衫,都讓人感覺到一絲冷意,隨着他投下的長長的陰影覆蓋上來,那冷意一直刺到了心裏。

而當一看清那個人的臉的時候,喜堂上的人都驚呆了。

顏老夫人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她愣愣的看了好一會兒,嘴唇不停的顫抖,不知是因為中了葯,還是心中的驚惶無措,半晌,終於叫出了那個名字——

「李過?」

站在我們面前的,正是顏家的大管家,李過!

顏老夫人明明已經叫出了他的名字,卻似乎還是不敢相信,又愣愣的看了他很久:「你?!」

雖然沒有跟喜堂上的人一起中藥,但李過的臉色還是很蒼白,甚至,比起我們中的一些人更加不知所措,他似乎連對上顏老夫人的目光的勇氣都沒有,只低着頭,畢恭畢敬的道:「老夫人。」

「你——」

顏老夫人像是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,趴在地上直喘氣,而李過這才慢慢的走進喜堂,卻連一眼都沒有看周圍我們這些人驚愕不已的表情,只徑直走到了顏輕塵的輪椅前,一伸手,輕輕的將那把染血的,離顏輕塵的頸項不過分毫距離的劍撥開了。

他說道:「我答應了你,你也答應了我,不會傷害家主他們。」

我的眉頭皺了起來。

如果說剛剛,第一眼看到他出現的時候,我心裏就已經明白——喜堂上的喜燭是他拿來的,那個時候我還在奇怪為什麼這種小事會由他堂堂顏家管家來做,只是因為大家都一團喜氣,也沒有特別的去在意,而葯下在喜燭里,通過點燃之後讓每個人都失去了反抗的能力,顏輕涵雖然和我們一樣站在喜堂中,可他的咳嗽時使用的手帕,無疑早就浸泡過解藥,所以能夠安然無恙——而李過會跟顏輕涵站到一個陣營,能想到的理由就不多了。

他在顏家可謂位高權重,顏老夫人見到他的時候那麼吃驚,可見對他還是相當信任的,可他卻背叛了他們,跟顏輕涵一起,算計了今天這一場。

我這些年來混跡於各種權力漩渦的中心,,也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,男人做這種事,若不為女人,那就只剩下了權,和錢。

可是,看他剛剛的姿態,卻又是在保護顏輕塵,似乎他和顏輕涵之間還有協議,他答應幫助顏輕涵,而顏輕涵不能傷害喜堂上的這些人。

我微微低喘著,說道:「李過,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麼?」

我說話的時候,尚能控制自己,但顯然顏老夫人已經有些崩潰了,她嘶吼道:「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,你居然跟他一起來算計我們,算計我們顏家?!」

「忘恩負義」四個字一出口,就像是一根刺,扎進了李過的心裏。

我分明看到他原本刻意保持平靜表情的臉上,露出了一絲裂痕。

但顏老夫人卻顯然沒有看到,就算看到了,此刻也無法熄滅她內心的怒火,繼續怒罵道:「我真想不到是你!你不想想,如果不是顏家,不是我們,你能有今天嗎?」

「……」

「我讓你做顏家的管家,把那麼大的權力交給你,可你——你居然這樣做,你居然聯合那個外人來算計我們!」

「……」

「你這個畜生!你不得好死!」

她每罵一句,李過臉上的神情就黯然一份,可不管她怎麼怒罵,李過卻始終只是低着頭,沒有開口辯駁,甚至連對上她目光的勇氣,似乎都沒有。

只是,我看到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,慢慢的捏成了拳頭。

「母親……」

在顏老夫人已經有些喘不上氣來,終於停頓的間隙,顏輕塵淡淡的開口了,阻攔了她的繼續怒罵,然後抬起眼皮,顯得有些淡漠的看向李過。

他說道:「我一直等你出現,也是想聽聽你的解釋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你是為什麼,會背叛我?」

他說的話很平靜,甚至連一點激動和怒意都沒有,但顯然,比起顏老夫人的震怒,李過更加畏懼他的平靜,像是被重重的擊了一拳似得,整個人都搖晃了一下,後退了兩步。

顏輕塵接着道:「說說吧。」

李過又後退了幾步。

他的年紀很大,幾乎已經能做顏輕塵的父親了,而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和閱歷,也不應該被顏輕塵一句話就這樣壓製得毫無反抗之力,可現在的狀況就是如此,面對我們,甚至面對顏老夫人的怒罵,他或許有愧疚難堪,卻還能平靜以對,可面對顏輕塵,那種畏懼卻像是從他心底里滲透出來的,一種沒有解藥的毒。

他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這時,顏輕涵冷笑了起來。

「我早就跟你說過,若要做,就最好做到底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你現在這樣,難道你以為他會感激你?」

「……」

「他的手段,你又不是沒見過。」

他越說,李過的頭垂得越低,脖頸幾乎都要折斷一般,顏輕涵看着他的樣子,又冷笑了一聲,然後看向顏輕塵,冷冷的說道:「你也不用再問,他甚至根本不打算背叛你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他只是想幫我。」

顏輕塵淡淡的挑了一下眉尖。

顏輕涵的笑容越發深了一些,卻不知為什麼,又像是心火上涌,捂著嘴咳嗽了兩聲。一邊咳,一邊慢慢的俯下身去和顏輕塵齊平,看着對方冷漠的眼睛,說道:「當然,你們是不會懂的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這種身為棄子的感覺。」

「……」

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

棄子?!

當再抬頭看向李過的時候,他臉上平靜的面具似乎已經完全被這兩個字刺破了,所留下的只有濃濃的憤怒和悲哀。

棄子……

對了,我只想到了他可能為權,可能為錢,卻沒有想到,他和顏輕涵之間還有這樣一點相似之處。

人原本就是複雜的,人的感情也是敏銳而脆弱的,也許受過相同的傷,就足以讓兩個人產生相依為命的感覺。而他和顏輕涵,就正是受過同樣傷的兩個人。

李過的身世,我早已經知道,只是在這之前,我從來沒有認真的去注意過他,哪怕每天在顏家上上下下,由他安排我們所有人的衣食住行,但都沒有把更多的注意力往他身上放過。

可我想,這種感覺,大概就是他這大半生的感覺。

雙親私奔後生下他,父親從未出現過,母親投河而死,沒有給過他一點溫暖,艾叔叔雖然養育大了他,可艾叔叔那樣的人,因為嫌棄他私生子的出生,從小到大都不輕易讓他出來見人,那種冰冷的,被全天下都摒棄的感覺,可想而知。

即使在當上了顏家的大管家之後,我想他心裏的缺口,也從來沒有被彌補過。

而顏輕涵——

從他讓我叫他的小名,我就應該明白,他始終,沒有從「棄子」的身份里抽身出來過。

就是這樣兩個人,謀劃了今天的一切,李過不是為權,不是為錢,只是為了幫他,幫這個同樣是棄子身份的人,也許,他幫的是這世上的另一個自己。

想到這裏,我忍不住長嘆了一聲。

卻不知心裏是應該憤怒,還是酸楚。

這世上的事,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。

這時,顏輕塵也冷笑了一聲。

相比起顏輕涵一直不變的冷笑,此刻他的冷笑,卻反倒更讓人心寒,甚至連他的眸子都染上了冰雪的寒意。

不過,他的冷笑,卻像是一桶冰水,迎頭澆下來,讓我清醒了過來。

事情,已經到這一步了。

不管李過有多少苦衷,也不管顏輕涵有多悲慘的過去,這些都已經是無法挽回的,可現在他們控制了顏家的喜堂,也控制了西川最重要的一群人,甚至還包括朝廷的大員,江南的主人。

想到這裏,我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,離兒早已經趴在地上,昏睡不醒,裴元修還堅持清醒著,只是眉心的褶皺深深。

我咬了咬牙,回過頭去看向顏輕涵:「那麼,你現在想做什麼?」

顏輕涵回過頭來看着我。

「你已經控制了我們,我們的生死都在你的掌握之中。現在,你想做什麼?」

「……」

有些意外的,他一直自信滿滿,此刻卻沒有立刻回答我的話,甚至——他臉上雖然還帶着笑容,可聽到了我的話之後,眼中的笑意卻在一瞬間,消失殆盡。

然後,我看見他一步一步的,朝我走了過來。

走到我面前的時候,仍然感覺到他素白的衣袂拂起了一陣清風,撲面而來,我微微的眨了一下眼睛,他已經蹲下身來,平靜的看着我。

我的眉頭微微蹙起,也看着他。

下一刻,他做了一件令我不敢想像的事——

那隻纏滿了繃帶的,白得令人心悸的手慢慢的抬起來,伸進了我的懷裏。